人物小詞典
胡曉岑(1844—1907),名曦,字明曜,別字曉岑,兄弟七人中排行二,故世稱其為“胡二”,興寧興城鎮大巷裏人,清代詩人、考據家、書法家。所居書齋名“湛此心”,故常自題“湛此心齋主人”。其書齋外麵有隙地,種植花木蔬草,稱“壺園”,故其晚年自號“壺園老人”。
其六歲能詩,十七歲考取秀才。同治十二年(1873)拔貢。同治十三年(1874)北上應廷試不第,遂無意功名,回歸故裏,潛心著述課徒。一生著作達四十餘種,目前有《湛此心齋詩集》《湛此心齋遺詩》《興寧竹枝雜詠》等傳世。
在晚清時期的興寧,有這麼一個文人,他的一生除有過短暫的在北京遊曆和惠州的教書經曆外,幾乎都棲於家鄉草野之中以課徒為生。作為堅守鄉野的私塾先生,他家境清貧,每至斷炊,卻自得其樂。他地位低下,卻在眾多卓然成學的儒士中有崇高的聲望與影響。他就是清代詩人、考據家、書法家——胡曉岑。
1、峻潔品行
胡曉岑是一個一生固守鄉野的寒士,他的生活飽含著苦澀和艱辛,他曾用詩篇描述過自己的生活狀態:
漫興
五鬥緇塵七尺帷,三斤墨汁百家碑。
未明得失常參史,但有悲歌便作詩。
厭惹俗緣門剝啄,起扶新病骨難支。
破裘典盡拚供藥,底事今年暖獨遲。
這就是詩人所過的生活!詩中透著寒士的悲涼,令人一掬同情之淚。但是,這樣一個寒士卻鄙視浮名功利,有著清介的道德追求:
孤燈
不為虛聲墊角中,羞隨惡態捧心顰。
風塵俗眼人千樣,天地微漚此一身。
浮世可憐多嚇鼠,名場何處免勞薪。
孤燈知我時拈筆,瘦島寒郊不道貧。
事實上,胡曉岑與宋湘、伊秉綬並列為清代客家三大書法名家。他的書法“超拔凡近,得晉人王子敬氣韻”(羅黼月語)。現代學者羅香林譽其為“清代客家書翰之大殿”。他的墨寶,為時人所珍藏。據其同宗侄孫胡毓寰回憶:
先生歿後,親友們多勸先父把他未刊的書稿移過我家裏來保管和整理。但太師母新孀,悲痛萬分,先父深恐增加太師母的心創,所以未敢過問書稿的事。過了數年,才敢開口向太師母詢移稿事,不料打開稿箱一看,正稿全沒有了,所剩餘的,皆零星殘稿,即有成冊的,亦多注明“此是二訂稿……三訂稿……須依照四訂稿……五訂稿”樣。有人說,“先生臥病時書稿既為夜盜竊去”,因為先生的文章書法,許多人都想先睹為快,所以夜盜便利用這種心理,盜取書稿去換些小款,豈知先生一生的心力,遭了無可估計的損失……(胡毓寰《紀曉岑先生》)
可見,憑借其學問、書法,胡曉岑要謀求個人物質利益是輕而易舉的。他之所以生活困窘,用其侄孫胡毓寰的話來說,是因為其“一生家境貧窮而固守道德,絕不願貧而濫取苟得”(胡毓寰《紀曉岑先生》)。其侄子胡錫侯還舉例說:
從遊問字者日眾,其掇巍科充上舍,卓然成學者,踵相接於時。性峻潔,工書,納橐則拂然,因此欲求筆跡者,悉不敢懷金,家益屢空焉。(胡錫侯《族父曉岑先生誄》)
胡錫侯以上的回憶,用現在的語言來說,大概意思是:向他要書法作品的人很多,那些出自古代名牌學府——太學上舍,學有成就並摘取高第的人一個接一個(來向他求字)。他品性嚴厲高潔,書法精妙,對凡是拿錢來買字的就非常生氣,因此,欲求筆跡者,都不敢給錢,他的家也因此更窮困。
丘逢甲亦曾在給友人潘蘭史的信中談到了胡曉岑峻潔的品行,他說:
若曉岑,山村寂寞,過問者稀,其為人窮而介,有鄉人出洋滿載歸者,以二百金乞為壽序,不應,時方斷炊數日,不顧,尤可敬也。(丘逢甲《與潘蘭史》)
哪怕是二百金的重金,哪怕是自己家中已斷炊數日,也不願意違心地為他人寫壽序以換取之,如此峻潔之品行,無怪乎丘逢甲深為歎服。
2、高邁境界
胡曉岑有一位關係密切的友人陳元焯,長樂(今梅州市五華縣)人,同治十三年(1874)拔貢,但此後仕途並不順利。靠捐官而獲得實缺,曆官江西鉛山、可安、東鄉、贛州、興國等七縣知縣。這位對仕途充滿進取心的友人,對胡氏困窘的境遇頗為同情,他曾深情地致函胡氏說:
嚐與公度縱觀人物,謂興寧多富室,有一胡曉岑,而使之一窮至此。嗚呼,吾知其與矣。公度極欲曉岑出山。家食雖吉,誠恐鄧禹笑人。曉岑熟思之。(羅香林《胡曦年譜》光緒三年條)
陳元焯的信中,對胡曉岑關切之情溢於言表。他自以為了解胡氏,認為胡氏至今未投入仕途是有所等待(“吾知其與矣”),並引“鄧禹笑人”之典勸告胡氏應及時出山,否則功名遲暮,誌願難遂。陳元焯之言,卻恰恰說明了他對胡曉岑的不了解。
胡曉岑取《心賦》“湛爾唯堅,永出輪回”之義,將所居書齋命名為“湛此心”,並自題“湛此心齋主人”。其書齋外麵有隙地,種植花木蔬草,取“壺中日月”之義將其命名為“壺園”,又自號“壺園老人”。這一切都說明胡氏誌不在仕途,而在於追求道家悠閑清靜的生活,追求自我心靈的洗滌。作為修心之士,他的人生已經有與一般人不一樣的境界。“壺園”中的天地,讓他心滿願足。“湛此心齋”的書香,讓他陶醉其中。家鄉山川風物的鄉土氣息和淳樸生機,讓他流連忘返:
大芋高荷隔隴肥,水之南有好村圍。牧童睡醒烏犍返,草際斜陽蚱蜢飛。(《水南》)
沙暖春風氣倍融,南堤新築抵城東。春泥百草生猶未,怕踏濃青愛軟紅。(《春日偕友人城南新堤晚步》)
篙人牽纜返,殘照薄林隈。斜嶺穿城出,孤雲挾鳥回。添衣新病覺,賣餅小舟來。微月荒蘆雜,寒螿兩岸催。(《歸舟晚次博羅》)
所以,物質生活的清貧,他並不以為苦。其族侄回憶胡曉岑的生活狀態時說:“有束修輒付諸手民,剞劂立盡,而先生談笑意氣自若,絕口不談有無。”(胡錫侯《族父曉岑先生誄》)也就是說,作為私塾先生的胡曉岑,每當收到學生的學費,就把它交給雕版排字工人用於印書,很快就在印刷書籍上全部用光了,而他卻談笑意氣自若,絕口不談有無餘囊。
黃遵憲曾對胡氏這種高邁的人生境界真誠地表達過他的神往,他對胡曉岑說:
敬承我兄安貧樂道,謝絕塵囂,實在北窗高臥,自謂羲皇氣象……今閣下清風亮節,大雅不群,實能追前賢而與之頡頏。餘子瑣瑣,何足計哉!
謝絕塵囂,北窗高臥,悠閑自得,這是一種清風亮節、大雅不群、直追前賢的人生狀態。所謂“羲皇氣象”,就是一種夜氣清明時,無視無聽,無思無作,淡然平懷的境界。
3、桑梓情懷
胡曉岑固守鄉野,除了是基於其與眾不同的人生追求外,另一方麵的原因是由於其濃重的桑梓情懷。他的一生,都竭盡全力地投身於撰寫地方誌,整理地方文獻的工作中。其一生著作達三十餘種,幾乎都是關於地方曆史、地理、文藝、風俗等的記錄考訂。據不完全統計,現存的有關作品包括:《興寧圖誌》十二卷(介紹興寧曆史地理沿革);《興寧圖誌考》八卷(糾正舊誌有關興寧曆史地理沿革的記述錯誤);《宋鄉賢羅學士遺事考略》三卷(考證鄉賢羅孟郊之史實);《枌榆碎事》四卷(分《耳目隨筆》《興寧竹枝雜詠》《西河龍戶錄》《鹹豐己未禦寇紀略》四卷,是有關地方曆史風物的考證、記錄和吟詠);《甘露事類》(考證家鄉曆史人物仇士良史跡);《興寧城考》(考證興城之曆史沿革);《興寧縣誌刊誤補遺輯略》(今存部分手稿);《梅水彙靈集》八卷(收集宋以來二百二十七位嘉應詩人的詩作二千多首)。
據羅香林《客家研究導論》中列舉的胡曉岑著作,除去其文學作品及上述著作,胡曉岑有關地方文化整理方麵的成果,今已散佚難尋者,還有《興寧山誌》若幹卷、《鄉哲良規》若幹卷、《鳴盛先聲錄》若幹卷、《藝文今話》若幹卷、《柏塗剩語》二卷、《隙駒誌餘》四卷、《獺記》若幹卷、《咫聞類纂》若幹卷、《樵笑篇》一卷、《嶺雲師友錄》四卷、《梅水摘句圖》一卷、《停雲摘句圖》一卷、《茗餘雜記》四卷、《一家草》若幹卷、《齏臼集》二卷、《雪泥模範》若幹卷、《貫串瑣編》若幹卷、《簣語》若幹卷、《三十六鱗留沉》二卷、《散花餘沉》四卷、《十丈藕花吟舫》若幹卷、《蔦花海》四卷。
整理地方文獻,尤其是撰寫地方誌的工作是艱苦的。胡曉岑在談及編寫方誌時曾說到“此事亦頗難,必取備數十種書”,方能“不貽後人以疑”。而他之所以執著於此,是因為他有著強烈的桑梓情懷。胡曦早在光緒元年(1875)給黃遵憲的一封信中就說:
執事詢吾何所造述,吾今猶未能窺道萬一……曦私心急欲成就者,方誌一書,雖小猶大耳……一隅雖小,吾已生長於斯,亦不宜以龠陋無文負卻桑梓也……老兄將來;亦當留意。(胡曦《答黃公度》)
成就方誌一書,是他的理想,也是他報答桑梓的方式。
胡曉岑給梅州(尤其是興寧)帶來的影響是深刻與全麵的,這影響不僅在於他向我們展現了士子應有的風骨,甘於淡泊、持守素誌的精神,更在於其對梅州地方的曆史文化貢獻。如果沒有他的勞動成果,梅州地方的人物史傳、民族遺存、地理沿革、曆史事件、地方藝文、民係源流等方麵的麵目便要模糊許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