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忠廉大義》⑱“才子作宰祝枝山”
發布時間:2021-05-12  來源:梅州市紀委監委  瀏覽次數:4923   字號:

人物小詞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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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枝山(1461—1527),名允明,字希哲,自號枝山,世稱“祝京兆”。江蘇長洲(今蘇州)人,與唐伯虎、文徵明、徐禎卿並稱“江南四大才子”。明弘治舉人,明正德十年(1515)任廣東興寧(時惠州府轄)知縣,至正德十六年(1521),任期五年餘。嘉靖元年(1522)官至應天府(今南京)通判,不久稱病還鄉。嘉靖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(1527年1月28日)辭世,終年六十七。祝枝山善書法,工詩文,是明代著名書法家,尤以草書成就為最高,素有“明代第一草書”盛名,有“唐伯虎的畫,祝枝山的字”的說法。作為明朝中晚期一位個性鮮明且在文學史、哲學史上具承上啟下兼轉折性地位的才子,祝枝山不僅在書法領域獨樹一幟,而且在詩文創作、文論甚至哲學思想上為後世留下寶貴財富。其仕進與隱逸的矛盾,恪守儒學而出入佛道的衝突與調適,到晚年橫放自喜、狷狂不羈的重大轉變,成為其糾結一生特別是在宦遊嶺南時的人生命題。 

作為出身於富庶江南的世家子弟,在明朝中晚期暴得大名的“吳中四才子”之一的祝枝山,以五十五歲“高齡”來到嶺南,作宰蕞爾小縣——惠州府興寧縣。時人對他的評價是“政績可頤”,《懷星堂集》提要中,亦稱道他治政有方,“非專以文才自放者”。

作宰之路

祝枝山的人生經曆,大抵可分為三個階段:少年得意、聞名鄉裏;屢試不第、宦遊嶺南;致仕歸田、出道入佛。而其中的“宦遊嶺南”,即是指明正德十年(1515)由“謁選”出任興寧縣令。正是在興寧這個小地方,祝枝山成為一名遠辭江南、宦遊嶺南的“新客家”。撇開他於嘉靖元年(1522)轉遷應天府通判的短暫經曆,可以說興寧是他一生仕、隱矛盾衝突的頂點;也正是在這裏,他不僅成為一個被無數傳說籠罩的才子,也成為一個被後人稱道的循吏。

由於科舉不第、宦途多蹇,祝枝山是懷著對科舉製度的不滿到任的。正德九年(1514)春,祝枝山赴京會試不第。回望少年得名而中年困頓,平生七試不第,遂罷此念決就吏部之謁選,實屬無奈之舉。友人施儒勸其再試,祝致書以答,表明心誌:

天下之務,求在得之,得在行之,必然者也。如使求之而無方,得之而不易行,則竟亦空耳,何以徒勞為哉?

由少年之躊躇滿誌,而屢遭失利,雖自謙“枵囊鈍手,本無所持”“求之無方”“烏有得理”,實則仍對科舉之弊、埋沒人才心懷怨懟,且心灰意冷而由京南返,“逮於甲戌,赴選天曹,乃得今命”(《懷星堂集》卷十三《上巡按陳公辭召修廣省通誌狀》)。是年秋,祝枝山由蘇州赴京,“謁選”後在京逗留了一段時間。仲冬,經天津繼續南下赴任。正德十年(1515)仲春抵江陰,暮春抵杭州,至四月底,方離去再一路向南,端午至江西廬陵,受提刑按察僉事王文明之邀觀看龍舟競渡,逗留一段時間後,才抵興寧到任。

五十五歲衰年的祝枝山,是在有些不舍中拋卻風花雪月的安逸生活,遠離親朋好友,奔赴偏僻小縣的。不過,祝詩《五十服官政效白公》曰:“吾年五十五,始受一縣寄。七裏劇彈丸,亦有社稷置。夙懷同劉君,今此幸諧誌。”其詩《自京師南赴嶺表·仲冬在道中》又雲“晚蔭答蒼靈,赤鑒慎無昧”,並自注:“餘弱狀求仕,夙願令長,今幸如誌,深與劉梁言誌符合。”從其注釋中可見,他還是襟抱強烈的經世致用、造福蒼生情懷的儒家知識分子。他多次自比後漢劉梁,勉勵自己位卑未敢忘憂國,不論治域大小,不論官職高低,都要以社稷蒼生為念。實際上,當年的興寧確乎地偏域小,人丁稀少,盜賊猖獗,生活貧苦。據《正德興寧誌》記載,正德七年(1512)全縣在冊戶口一千二百一十六戶,人口六千二百一十四人,山林中還聚居著一部分尚未歸化的瑤、佘等少數民族部落。

明代程敏政《王朔州政績記》一文,高度概括了明代官吏的三種類型,抒發世風日下、人才難得的感慨:“噫,古稱循吏,自漢以來可數也!世降俗下,人才益難為。守令者以集事為能,而不複恤民;知恤民矣,而事廢不治,人兩病之;其甚者虐黷以取敗行,賂而求升,僥幸一時,受譏君子。”這段話的大意是:古時所稱的循吏,漢代以來已經屈指可數了。漢代以後,世風日下,地方長官以達成目的為標準,而不在意體恤百姓;能體恤百姓的,又往往因此而無法達成目標。這兩種做法,令民眾都深受其害。更有甚者,以殘酷及不擇手段來達成目的,敗壞了官箴,靠賄賂討好以求得升遷,雖僥幸於一時,但終為君子所不恥。

縱觀整個人類社會曆史發展進程,隻要有專製皇權在,就會有程敏政所謂“以集事為能”者、“事廢不治”者及“虐黷以取敗行”者。欲求“循吏”,何其難哉!那麼,下麵就讓我們來看看祝枝山到任後,是如何做到“循吏之才”,而使興寧“彬彬向風”。

靖安之能

明代中期,朝政日衰,沉屙宿疾禍害黎民,地主貴族鯨吞土地,成千上萬的失地農民淪為流民。他們嘯聚山林,成為朝廷“剿匪”對象。大才子祝枝山在興寧修縣誌時,“大聖人”王陽明正率領大軍在興寧以北的江西、湖廣、廣東和福建四省交界一帶剿匪。正德十三年(1518)正月至三月,王陽明率軍進抵廣東龍川縣,剿滅了浰頭的悍匪;五月,王陽明上《添設和平縣治疏》,隨後朝廷批準新設廣東和平縣。因應當時的形勢,作為官府中人的祝枝山對興寧周邊盜匪猖獗、羽檄交馳、幹戈滿目的亂象自然十分清楚。他上任伊始,就發出“道惠何曾惠,言寧又不寧”的慨歎,但他並沒有自怨自艾或自暴自棄,而是很快發起了一場 “掃黑除惡”運動。

一是捕盜平賊。當時,興寧縣社會秩序很亂,治安不好,強盜常出山穀放火搶劫。他赴任後以禮相待百姓,教化引導民風,並施展計謀,在一個早晨捕獲三十多個強盜。《明史·祝允明傳》有其蒞職之初的記錄:“授廣東興寧知縣,捕戮盜魁三十餘,邑以無警。”王寵《明故承直郎應天府通判祝公行狀》記:興寧“故多盜,竄處山穀,時出焚劫,為民害”,“公(允明)設方略捕之,一旦,獲三十餘輩,桴鼓不警”。正德七年(1512),大帽山賊首張番璮等聚黨數千,流劫村落,攻陷寧化、石城諸縣,朝廷命周南前往剿平。正德十年(1515)大帽山餘亂複起,祝枝山親率兵勇前往平亂,斬其首領,“並殲其黨四十餘人”,從此境內安寧。

二是聽訟決案。興寧舊日民風不良,多因小事引發鄰裏紛爭:“凡民有事,兩自謂直,不肯下家族鄉侶。判以理,未遽服。”祝枝山到任後,勤於政務,決訟得法,賞罰分明,嚴厲打擊無良者,使“奸黠斂跡”。在祝枝山的治理整頓之下,興寧社會治安大有起色,在短時間內就把積壓多年的公文處理完畢。特別是判決案件,以秉公辦事、掌握證據、善決善斷而受到民眾稱頌。

恤民之舉

祝枝山到任伊始,即微服私訪、體察民情。興寧僻遠窮瘠,他走鄉串戶私訪,專挑土地貧瘠、茅舍傾斜之農戶。得悉百姓一日三餐以野菜、番薯療饑時,心中酸楚,當即承諾減免賦稅。在祝枝山任內五年餘,興寧百姓生活大有好轉,不少人家可至豐衣足食,而其本人卻因催繳賦稅不力,被朝廷減薪、停薪。正德十一年(1516)祝詩《歸與》自注:“予丙子冬暮入廣,上司以拙於催科,秋稅後期,停給俸米,文移在縣,而予身在廣也。”當年冬天祝枝山到廣州公差,惠州府上司問責他催交糧稅不力,停發他的工資,文書到興寧,祝才子卻身在廣州。是故,才有他的“奪祿浪言耕有代,旅行誰信出無車”(《歸與》)之名句。

《正德興寧誌》第一卷有對官署的記載:“廳三間,穿堂三間,後堂五間”,“知縣衙一區,舊在正廳東,今在後堂後”。祝枝山即在縣衙居住辦公,在《縣齋早起》一詩中,祝枝山寫道:“縣小才疏政未成,披衣衝瘴聽雞鳴。向來嘯傲知多暇,老去驅馳敢自寧。”亦可見其勤勉於政事。故而上司雖責其催科不力,仍讚其勤於政事,為官清廉。他因著政績卓著的察考結果,後轉遷應天府通判。總體來說,祝枝山在興寧任期內,是能夠體察百姓疾苦,努力興利除弊有益於民事的。

教化之功

《正德興寧誌》第一卷描繪了興寧地貌:“……逮入縣境,劃然曠望,群岫遙列,周匝如堵,中鋪沃壤,夷若展掌,形觀殊美。”祝文《興寧水記》又雲:“興寧小邑……四郊皆平疇,千山鎖合,民稼環堵,中水出山。”對興寧這個嶺南化外之地,祝枝山曾在遊縣城南郊神光山時,揮筆寫下“山靈為我鄉人問,更許何年會有光”這句五百年來的“第一慨歎”。而王寵在《明故承直郎應天府通判祝公行狀》記錄了祝枝山“暇則親蒞學宮,進諸生,課試講解。嶺之南,彬彬向風矣”,從中可一窺祝枝山對興寧的教化之功。

一是移風易俗。興寧“土俗婚姻喪祭多違禮,疾不迎醫而尚祈禱,公皆為條約禁止”。《興寧縣城隍廟碑》記:“民之私事者尤極恭肅,遇事禱祈匍匐控扣,無事亦以時瞻頓,凜凜如事生,遠近之所同也。”“乙亥,予來宰興寧,率國章,弗敢弗虔於神。邑地陋,憙事鬼而於神特嚴。予以其正,弗止也。凡民有事,兩自謂直,不肯下家族鄉侶。判以理,未遽服,寧並走廟,號於神,矢之願福直禍枉,乃遂釋去。”祝枝山修葺城隍廟的目的,在於借神鬼之道,行治政之義。從此時期他的若幹詩文,如《與興寧師生論鄉飲帖》(鄉飲,古代嘉禮之一,指鄉飲酒禮)、《與連博士勸勿食牛飲水書》等,亦可見祝枝山對地方移風易俗所做的嚐試與努力。如《懷星堂集》卷十三之《與興寧師生論鄉飲帖》,開篇明義指出鄉飲實與“禮”關係甚深:“鄉飲之禮,主於尊齒尚德,非他宴享者類。”接著進一步提出鄉飲之禮不宜“濫”“俗”“亂”,指出鄉飲座次、飲樂事關“名實”之分:“夫坐而享者,為尊且榮之也。讚禮奏歌,皆為享出。如讚奏之頃當出席而有事,其隙入席以與飲,則是紊禮樂、爽名實。”《與連博士勸勿食牛飲水書》一信中,祝氏對僚屬連忻“啖牛脯後脹感,因複飲水,遂至大下”的行為予以忠告,大書特書養生之道,指出人應遵循自然,起居飲食、生活衛生都應合乎自然。

二是授課講學。祝枝山有感於興寧學風不興,於是“暇則親蒞學宮,進諸生,課試講解”。有據可查的是,經其提攜獎掖的後進,僚屬張天賦拔貢,後任湖南瀏陽縣丞(見本書《位卑德劭張天賦》一文);王天與得中進士,授江西寧都知縣,協王陽明剿匪,助其經略贛南,後擢拔浙江道巡按禦史,政績顯著。其餘獎掖者,亦不在少數。“丙子、己卯再鄉試,公皆參典文衡,得士之盛,與有勞焉。”此後興寧文教,亦由此大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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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是編修縣誌。正德十一年(1516),祝枝山主修縣誌四卷,題為《正德興寧誌》,為興寧乃至客家地區現存最早的縣誌。明嘉靖國子監祭酒、《廣東通誌》編纂者、大儒黃佐,對祝枝山主持編纂的興寧縣誌予以高度評價:“雖祝君允明誌興寧、陳君用貞誌長樂,有行於時。而博羅、龍川,則未有成編……乃今克會成書,俾足征焉,豈非典哉?”此縣誌由祝枝山主持編纂並親自執筆書錄,由行楷而行書再行草,最後變成狂草,成為傳世中的珍品。更加可貴的是,該誌的手寫定稿是祝枝山在赴廣州、舟經東江時完成的,他在該誌序中記述:“餘舟中稍為之芟除比聯,以成書四卷,題曰《正德興寧誌》,以別於舊。”它既是一本書法墨跡,更是梅州市最早的誌書。

建設之力

正德十年(1515),祝枝山主持重建城內老街關帝廟。其後數年,他又組織修葺城中寺廟、亭台諸處。《惠州府古跡考·縣誌》記:“興寧縣湖山勝覽亭,在永福寺。明正德中,郡守陳祥辟淫祠改建,知縣祝允明記。”“迎恩亭,在縣西南五裏,久廢。明成化十六年(1480),知縣侯爵再建,又毀。正德十三年(1518),知縣祝允明複建。圮後,邑人黃文祖修之。”修葺城隍廟,祝枝山更以私俸補足款項:“戊寅之歲,予初考將盈,每謁祠,見頗有未葺飾處,稍以私錢整之。”

正德十四年(1519),祝枝山主持興建的和山岩寺落成,他親手書寫遒勁有力的“靈岩”二字刻於和山岩石壁上,並寫詩刻碑,把郊遊踏青與倡導純樸民風結合起來。同年,祝枝山踏遍縣境,從南到北、從東到西察看興寧的地理環境,深入民間了解民情,耳聞目睹天旱水澇給百姓帶來的痛苦後,寫下著名的《水利記》一文,闡述水利對農業的極端重要性,號召興寧各地官紳百姓都要興修水利。他發動葉塘烏池村紳吳法謙率眾在烏池與大坪朱坑村交界處,築石陂一座,並開挖經龍躍、龍塘至坪埂村的灌溉渠一條,全長十多公裏,可灌溉農田一千五百多畝,至今仍發揮作用。學宮、和山岩寺諸處,遺跡今猶存,邑人感其功德,特於和山辟建“祝王遊院”,牆上繪有祝枝山和王天與全身像,記且祀二人功績。

祝枝山還把江南製作點心的工藝帶到興寧,結合客家點心製作特色,用糯米、芋頭、芝麻、砂糖等原料,製作成一種又酥又香,又脆又甜,色、香、味俱佳的食品,命名為“蓼花”,成為如今當地人民及遊客喜愛的點心。

概而述之,祝枝山雖曾自謙“拙謀果是因微祿,好傍吳田晏起耕”(《縣齋早起》),但其在興寧任上展現出循吏之才。明代嶺南意識勃興,本土文士紛紛尋求具鮮明地域標記的文化人物代表。明中期,祝枝山宦遊嶺南時留下大量描寫嶺南風物的文學作品,及與嶺南士人的唱和,如上任伊始即先後與河源令鄭源、徐聞令等交遊;治興期間獎掖僚屬張天賦、王天與等;與南海倫以諒、倫以訓兄弟等嶺南名士的切磋,可謂是明代嶺南文化與嶺外文化相砥礪、激蕩的一個側麵,既構建了嶺南文學在這一時期的生動圖卷,也抬升了嶺南文化的整體格局。

可喜的是,當年他就興寧發出的“山靈為我鄉人問,更許何年會有光”(《遊神光山》)這樣的天問,在五百年後,滾滾向前的時代已給了他很好的回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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