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物小詞典
蒲壽宬(生卒年不詳),字鏡泉,號心泉,別號法石,其先祖為西域人,或雲阿拉伯人。居泉州(今屬福建),少而能文,以美風姿、好奇服、富於財貨而為時人所矚目,自幼熟讀經史,推崇儒家思想,一心致力於考科舉、求功名。先是明經舉鄉貢士,南宋理宗開慶、景定間因與弟壽庚平海寇有功,被授官,入領環衛,一度退隱家居。度宗鹹淳七年(1271),始出知梅州,在任清廉,於民一毫無所取;鹹淳十年(1274),宋廷詔蒲壽宬為江西吉州知州。宋亡,隱居不仕。蒲壽宬是宋末著名的穆斯林詩人,著有《心泉學詩稿》遺世,是為中國第一部穆斯林詩集。陳垣先生稱其“西域中國詩人,元以前唯蒲氏一家耳”。
蒲壽宬南宋鹹淳七年至鹹淳十年(1271—1274)任梅州知州,在梅州曆史上是一位頗有影響的人物。梅州境內較早的地方誌——康熙《程鄉縣誌》,對其評價可謂最有代表性,其中寫道:“宋蒲壽晟(宬),鹹淳七年知梅州,一毫無取於民,居處飲食儉約淡如也。見曾井遺澤在民,遣人還籍取家資,建石亭上,州進士楊圭題其梁曰:曾氏井泉千古冽,蒲侯心地一般清。每日汲井水二瓶,置諸公堂室,欲常目在之,而踵其武也,邑人至今猶切景慕,今祀名宦。”
然而單從以上記載,我們隻能了解到關於蒲壽宬在梅州期間的簡單情況,至於為何其能成為“清廉為民”的官員,還需要對其身世及思想做更深入的挖掘。另外蒲壽宬在梅州期間留下的十幾首詩詞,對於了解宋元時期粵東地方社會史,亦具有較大的意義。
獨特的身世
據《南海甘蕉蒲氏家譜》記載,蒲壽宬先祖乃新疆和闐(和田)人,“我族得姓之初,籍本和闐,環居湖上,瑞呈仙草,厥名曰蒲。取姓於斯,族因蕃衍。”到宋嘉定年間,因慕孔子之道,於是從西域移居中原。後來“初二世祖海達公,為宋廣東常平茶鹽司提舉,管軍千戶侯,因即羊城玳瑁巷而家焉”。羊城玳瑁巷,即今廣州市光塔路之瑪瑙巷。由此,蒲家開始在廣州進行商貿活動。
鄭思肖在《心史》中提到蒲家“富甲兩廣”,其實,蒲家不僅是一個富甲一時的巨商,而且是一個在巨商中擁有權威的首領。南宋末年,泉州逐漸取代了廣州成為中國最大的對外貿易港口,泉州巷內風檣鱗集,雲帆遮天,“四海舶商,諸番琛貢,皆於是乎集”,從事商貿活動的蒲氏家族,也從廣州移居到泉州。
《泉州名人錄·蒲開宗》記載,南宋時期,蒲氏家族的一支,蒲壽庚之父蒲開宗一家,從廣州遷居泉州渚港的法石鄉雲麓村,繼續從事以運販大宗香料為主的海外貿易。南宋嘉泰四年(1204),蒲開宗任安溪縣(今屬泉州市)主簿,這不是個大官。蒲開宗一家在泉州一邊做官,一邊發展家族海上貿易,很快成為泉州富甲一方的大戶。
關於蒲壽宬的族群身份,世人多以西域人稱之,其祖先應為阿拉伯人。史籍對此多有記載。如明末何喬遠《閩書》卷一百五十二謂:“蒲壽庚(壽宬之弟),其先西域人,總諸蕃互市,居廣州,至壽庚父開宗徙於泉。”嶽飛的孫子嶽珂所著的《桯史》中也說蒲家“好潔。平居終日,相與膜拜祈福。有堂焉,以祀名,如中國之佛,而實無像設,稱謂聱牙,亦莫能曉,竟不知何神也”。這記載同時證明,蒲家是信奉伊斯蘭教的。《蒲壽庚家譜》中記載了蒲壽宬之子蒲日和的小傳,其中對其信仰有較為詳細的描述,其中寫道:“日和字貴甫,壽宬公次子,秉清真教,慎言謹行,禮拜日勤光。”按此,蒲壽宬也應是一位穆斯林文人。
家族文化對蒲壽宬之影響
蒲壽宬出身於一個西域文化的家庭,深受家族文化的影響。水在伊斯蘭文化裏的意義異乎尋常,它既是安拉的恩賜,亦是潔淨生命的初始元素。蒲壽宬的《心泉學詩稿》中,寫水之詩尤為多,而且其字鏡泉,號心泉,也都與水有關。在伊斯蘭文化裏,從外在來說,水是日常生活和淨體禮儀中不可缺少的物質;就其內在而言,水也是伊斯蘭符號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。《古蘭經》說:“安拉從天上降雨用來潔淨你們,消除你們對撒旦的恐懼,加強你們的信心和堅定的步伐。”(第八章第十一節)“他的權威寶座原在水上,以便他能考驗你們,看你們當中誰是行為最好的。”(第十一章第七節)從前引的《古蘭經》詩句可看出,水象征著造物主降雨的慈憫,水是潔淨生命的初始成分,既可使身體純淨,也還包括了使心靈純淨。
我們從蒲壽宬的文化背景回看蒲壽宬在梅州的事跡,就可以很容易理解了。比如“居處飲食儉約淡如也……每日汲井水二瓶,置諸公堂室,欲常目在之,而踵其武也”,這些事跡如果用普通人的眼光來看,就會覺得有些奇怪,大官一般都飲食奢靡,並且水也沒有那麼神聖。然而在蒲壽宬的眼裏,“飲食儉約淡如”是自己信仰文化的飲食要求,在他看來,水是身心潔淨之源。蒲壽宬的這些行為,最終延伸到清廉為民的做官道理上,也是他修心尚潔的誌向所在。
儒家文化對蒲壽宬之影響
蒲壽宬除了是一位穆斯林外,他還是一位崇尚儒家思想的宋朝士大夫。其先世入華甚早,到蒲壽宬時已在中國生活了七八代,在一世祖瑪呿阿時,蒲氏已遷居廣州。瑪呿阿特別崇尚孔孟之道,非常重視漢文化。
蒲壽宬自幼熟讀經史推崇儒家思想,《南海甘蕉蒲氏家譜》提及蒲壽宬時寫道:“詩學、書學均自成名家……殿宋代之吟壇,為有明之津逮。實以循吏而兼詩人,與唐之元結等矣。”可見,他是一位漢化程度很高、受儒家文化熏陶很深的異族文人。對此,陳垣亦認為其是元代西域人華化之先導,並指出:“西域中國詩人,元以前唯蒲氏一家耳。”羅香林亦雲:“宋元間,回教中人多能詩者,然除丁鶴年外,殆無能與蒲壽宬抗衡者矣。”他的《心泉學詩稿》是中國詩歌史上第一部穆斯林詩集。
《南海甘蕉蒲氏家譜》說蒲壽宬“性情衝淡,節操端嚴”。從他的詩來看,這個評價是公允的。羅香林說:“今讀其《心泉學詩稿》,幾無在而不充滿中國儒家文士之感念。”的確,《心泉學詩稿》展現給我們的正是一位崇尚氣節和操守的士大夫形象。蒲壽宬雖無儒學著作傳世,但觀其一生行跡,無論隱居或岀仕,儒家價值觀始終在其生活和思想中起主導作用。其“每日汲井水二瓶,置諸公堂室,欲常目在之,而踵其武也”,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便是儒家“見賢思齊”思想的一種表現,可以說正是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,他才能成為一個受人民愛戴的循吏。
在梅州的主要事跡
鹹淳七年(1271),蒲壽宬任廣東梅州知州;鹹淳十年(1274),秩滿離梅。蒲壽宬在梅州雖然僅短短三年左右,卻為官一任,造福一方,為當地做了不少好事,其事跡廣為流傳。蒲壽宬在梅州任上,主要有以下善行懿舉。
勤政廉潔。蒲壽宬為官清正廉潔,理政有方,深得梅州百姓歡迎。和一般的州官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不一樣,蒲壽宬不但“一毫無取於民,居處飲食儉約”,而且為了讓先賢遺跡能夠更好地保存,他甚至還遣人回老家取自己的錢,在曾井上建石亭。如此與眾不同,難怪州進士楊圭會在曾井亭的梁柱上題:“曾氏井泉千古冽,蒲侯心地一般清。”
蒲壽宬不僅在勤政廉潔方麵率先垂範,身體力行,而且還對屬下官員督促指導、嚴加管教。這在他的《七愛詩贈程鄉令趙君》中表現得淋漓盡致,詩中對古代如西門豹、魯恭、卓茂、鍾離意、劉矩、傅琰、元德秀等賢吏推崇備至,希望程鄉令能夠向那些以禮樂教化人民、以德行治理朝政之人學習。
重農興產。客家地區多為山區,謀生不易,重視農耕,堅持以農為本,鼓勵生產,這無疑對當地農業發展及維護社會穩定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。蒲壽宬在梅州期間,作為一州之長,讓人民安居樂業是其主要任務。在當時,政府官員在春夏農忙時間,需要巡行鄉間,勸課農桑,稱為勸農。在到任梅州的次年,蒲壽宬親自前往勸農,並寫了一首《梅陽壬申勸農偶成書呈同官》,詩中充滿著對農民的殷殷期望,詩曰:“舉酒勸爾農,更為我儂勸。車笠雖不同,所諧此盂飯。或耕在菑佘,或耕在方寸……”
崇文尚賢。“崇文”是客家文化的主要內容和重要特質。梅州是世界客都,曆史上一直以崇文尚學、文教發達而著稱。南宋《輿地紀勝·梅州景物記下》稱“梅人無植產,恃以為生者,讀書一事耳”。可見梅州自古就有崇文之傳統,這也與當地官員提倡獎助、興學育才不無關係。蒲壽宬就是其中的代表,他在《示兒》中有“少年不向學,終身成愚癡”之句。蒲壽宬深知讀書之重要,對於百姓之文教不遺餘力地進行鼓勵。
“尚賢”,這裏的“賢”主要是指“前賢”,也就是以前有德行,有才能的人。《論語》中有“見賢思齊”的說法,蒲壽宬在梅州期間的行為可謂是充分體現了儒家“見賢思齊”這一提倡。如“曾井亭”的修築及“日汲井水二瓶置諸公堂,欲常目在之,而踵其武也”,便是表現了其對南漢賢吏曾芳的敬佩,並希望成為像他那樣愛民如子的好官員。
除了賢吏曾芳之外,蒲壽宬對曾經流寓梅州的劉元城亦是非常尊崇,在前任知州為紀念劉元城而建的“鐵庵”裏,他寫道:“枯株類鐵漢,瘴瘧不敢侵。歲寒葉落盡,微見天地心。”(《梅陽郡齋鐵庵梅花五首》)他把梅花品格與劉元城的鐵漢精神相類比,充分表現出他對劉元城的敬佩。在劉元城曾經的貶所西岩,他亦將劉元城與陶淵明和韓愈相提,其《遊西岩》中寫道:“薦泉采菊想遺跡,奚其與侶昌黎伯。”
體恤民生。蒲壽宬十分關注時代局勢,對社會現實進行深刻反思。如其詩《送使君給事常東軒先生》:“南泉昔樂土,畫戟深凝香。今為雕瘵區,鹽米憂倉皇。”該詩深入描述了宋元時期粵東、閩南一帶食鹽走私所帶來的一係列社會問題。蒲壽宬還十分同情民眾疾苦,關心百姓生活。
吟詠風土。蒲壽宬喜歡山水,以詩言誌。他在梅州任官時,經常邀約同僚和友人遊玩當地的名勝古跡。其中有明確地點的就有《仲冬下浣會同僚遊東岩》《遊西岩》《百花洲梅》等,在這些詩中保存了不少與當地有關的故事傳說,這對於南宋時期梅州的地方名勝曆史是一個較為完整的補充。如在《仲冬下浣會同僚遊東岩》中,他寫道:“《圖經》雲:此乃仙人蛻骨之地,中有石鼓,叩之震響。”
目前所見,明代以來的官修廣東地方誌如《粵大記》《萬曆廣東通誌》等都記載了蒲壽宬的相關事跡,可以說其在廣東亦是有較大影響的循吏。而據順治《潮州府誌》(梅州大部分清初為潮州府管轄),自清順治年間開始,蒲壽宬就被列入名宦,並被潮州府奉祀名宦祠。
在其就任的梅州(宋代梅州下轄一程鄉縣,後州廢縣存,範圍大概包括今梅縣區、梅江區、蕉嶺縣、平遠縣)境內,曆代的地方誌對其事跡都有所記載,從順治年間開始被入祀名宦祠。由於此類祠祀都已廢,其修築的曾井亭亦已毀,如今梅州地區已找不到有關蒲壽宬的紀念實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