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金發
引言
他的雕塑作品不多,卻成為第一個在法國最高藝術沙龍中展出雕塑作品的中國人,他一生不大與文壇往來,卻以風格迥異的詩歌,成為整個20世紀中國現代主義詩歌潮流的一個源頭,他,就是梅縣籍中國第一個象征主義詩人李金發。
作為我國現代象征派詩歌的開山鼻祖,與戴望舒、徐誌摩等詩人齊名的"詩怪"李金發,其名對普通讀者來說並不陌生,年少時,我就迷戀過李金發那些"讀不懂"的詩。不過,那時候我不知道的是,除此之外,李金發還擁有多重身份,比如,他是我國開一代風氣之先的雕塑家。前一段時間,我到廣州越秀公園尋訪民國時期著名外交家伍廷芳墓地時,發現伍廷芳雕像基座上便赫然刻著"李金發造"。一手寫詩,一手雕刻,在這兩個領域同時留下了不滅的痕跡,李金發堪稱異數;他還曾作為外交官出使過伊拉克,曾在美國辦過養雞場,亦政亦商......所謂詩如其人。李金發的人生經曆也像他的那些詩一樣,給人意象奇特之感,進而產生"閱讀"的衝動,盡管,讀懂他,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。
童年埋下憂鬱的種子
李金發在一首懷念故鄉的詩中曾這樣寫道:"我的故鄉,遠出南海一百裏,有天末的熱氣和海裏的涼風,藤荊礙路,用落葉諧和,一切靜寂,鬆蔭遮斷溪流。"這"遠出南海一百裏"的地方,就是客家人聚集之地的廣東梅縣。1900年11月21日,李金發出生於梅縣梅南鎮羅田徑上村的一個華僑之家。
李金發原名李淑良,又名遇安,"李金發"是他用得最多的筆名。據他在《我名字的來源》一文中說,他1922年在法國患病時,老是夢見一個白衣金發的女神領他遨遊天空,他覺得自己沒有病死,或許是由於她的幫忙,因此就把自己那"俗不可耐"的名字改為"金發",並自詡它是"有浪漫色彩的名字"。
李金發的曾祖父和祖父都以務農為生。父親李煥章年輕時曾在一個堂叔的鹽店裏做工,後冒險到毛裏求斯島去謀生路,並在經營"糖房店"上取得成功。於是他一麵在海外經營他的事業,一麵則在家鄉梅縣購置田土和興建房舍"承德第"。
"承德第"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典型的客家四堂屋,至今保存完好,大門外有一塊百多平方米的禾坪和一口池塘,洋灰澆鑄的花窗圍牆和壁上的西洋式浮雕,可以看出承德第當年的氣派。李金發就在這裏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代。
1919年11月,李金發和他的同鄉林風眠等多位青年一起,登上一艘英國商船離滬赴法。與一些抱著認識世界、改造中國的宏願赴法勤工儉學的熱血青年不同,李金發是帶著一定的好奇與衝動卷進這場赴法留學大潮的,隻是朦朧地覺得要去尋找一種新生活。但不管怎麼說,這個憂鬱的嶺南客家青年,從踏上輪船甲板的那一刻起,其詩人、雕塑家的身份就似乎在冥冥中注定了。
夢想做一名雕塑家
李金發晚年在美國紐約定居後,曾寫了一部長篇回憶錄《浮生總記》,發表在馬來西亞的《蕉風》月刊上。從這本回憶錄來看,李金發最初的夢想不是做詩人,而是當雕塑家。
從粵東梅縣山區走向世界的李金發,在彌漫著現代主義藝術氣氛的巴黎拉丁區美術學校學習期間,一直麵臨這樣的問題:如何在精神探求和獲得謀生技能這兩者之間找到一條兼具的路。他擇定主修雕塑專業明顯出於這一考慮:"我在第一次遊盧森堡博物館就醉心於美麗的石像,即有意從事雕刻,一是這在中國是沒有的技術,可以出人頭地,二是受了五四運動的鼓吹認為文藝是崇高的學問,曆史的結晶,值得一生努力。"不過,令李金發想不到的是,他致力西方現代雕塑,刻意"做一個能在曆史上留些痕跡的藝術家",最終卻以詩名世,並且是在被後人奉為中國象征派詩歌開山鼻祖之後,才零星記起他在詩歌之外的其他藝術追求。這是後話。
剛開始,李金發與林風眠一起進入第戎國立美專。後來,又在國立巴黎美術學院師從布謝教授和畫家高爾蒙深造。為了學做肖像雕塑,李金發經常將黏土帶回拉丁區的小旅館裏練習。他在《我的巴黎藝術生活》中回憶說:"那時我的生活真簡單,一天食兩餐,花六毛錢,早餐也不常食,衣服冬夏皆是一套黑嗶嘰","全是自己死用功,自己摸索,沒有物質的享受,所謂花都的紙醉金迷,於我沒有份兒。"1922年春,他做了一個石膏像,並請法國工匠,把石膏像做成花崗岩像,同學看後建議他拿到法國藝術沙龍去展覽,結果竟然入選了。他由此成為中國人中第一個在法國最高檔藝術沙龍中展出雕像,一時引起轟動。
1924年11月底,李金發取道意大利回國。回國後第一個意想不到的打擊是,上海美專當年招生時竟無一人報名學雕塑。當時,國人對雕塑之無知,一如李金發所描述的:"當民國十四年,我回國時,說起雕刻這名詞,人們都誤以為是刻圖章。其情狀頗令人哭笑不得。"由於沒有學生,上海美專對李金發的雕刻教授之聘無法兌現,他這位"學成歸國"的藝術家很快就成了一個失業的藝術家。
這年12月,李金發的長子明心出世。有了自己的小家,他不能再長期依靠家裏的接濟,所以生計問題嚴峻地逼到眼前。他開始關注當時社會上各種塑像招標項目,南京中山陵孫中山銅像、廣州中山紀念堂孫中山全像、上海南京大戲院巨型浮雕乃至裝飾性建築浮雕等,均成為他投標的對象。不久後被孫科聘為孫中山陵墓圖案的評審委員,並應孫科之請試做中山胸像。1926年春末夏初,李金發在上海見到蔡元培,蔡元培為李金發的《意大利及其藝術概要》和《雕刻家西米盎則羅》兩書題寫了書名,並寫了一副"文學縱橫乃如此,金石刻畫臣能為"的對聯相贈。李金發則應《申報》的要求,為蔡元培塑造了一座內鉛外銅的胸像。
這其間,李金發留下了大量的雕塑作品,同時,感謝手中的這把雕刻刀,使他得以保持一種相對從容豐裕的生活。我曾在一篇講述民國文人生活狀況的文章裏看到,李金發當時算是文化圈中的"富人"之一,一尊雕塑的報酬最高可達上萬元。李金發也曾不無自得地說,幸虧自己有一技之長,可以不用看權貴的臉色。這使我油然想到,前一段時間,不斷傳出詩人陷入經濟困境的新聞,不管真相如何,商業化時代,堅持詩歌寫作必得麵臨更大的生存壓力卻是事實。生存是瑣碎的又是神聖的,"像上帝一樣思考,像平民一樣生活",如何尋求藝術理想與現實生存之間的平衡,應該說,李金發在這方麵對我們不無啟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