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奕宏
1644年農曆甲申年三月十八,中國發生了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,由李自成率領的農民起義軍攻入北京城,次日,崇禎皇帝走投無路在煤山自盡,一個曾經強大的明王朝統治大廈轟然垮塌。這時,一個梅州人不僅親眼目睹中國曆史上最後一個漢族封建王朝的覆滅,還經受了人生何去何從的心理煎熬和肉體上的痛楚,更在民間催生了一出攜帶皇子隱身梅州的神奇傳說,這人就是明末翰林院編修李士淳(李二何)。
李士淳是科舉時代梅州人的一個典範,通過寒窗苦讀而金榜題名,實現從平民子弟到任地方官再擢升為京城中央政府官員的飛躍,其文章學問甚至得到皇帝的讚賞,從而被選為東宮侍讀,成為皇太子的老師之一。李士淳後來在自己的畫像上曾這樣自題:“幼樹幟於粵東,壯空群於冀北,績再奏於岩疆。帝特簡之太乙,矢啟沃於儲宮,計寒暑已六曆,道漸達於邦家。”人生有此成就,夫複何求,可惜這位李夫子生於末世運便消,甲申之變讓這位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最終投筆四顧心茫然。
李自成進入北京城,群龍無首的明朝中央政府一班臣子迅速出現分化,小部分如大學士範景文等人基於封建道德的忠貞理念,采取自戕的極端方式追隨崇禎而去,更多的是迫於形勢,主動或被脅迫轉投新的政權,其中就有與李士淳同為皇太子老師的項煜。那麼李士淳本人是作出怎樣的抉擇呢?按《程鄉縣誌》的說法,他沒有接受新政權大順朝的任命,因此受到刑笞,最後潛遁歸裏,具體則語焉不詳。李士淳在自己的文字裏也僅提到:“愧一死而未能”和心情沉重“匍匐歸裏”。
筆者研究明清政權交替興衰的曆史,在閱讀當時的學者彭孫貽《流寇誌》和計六奇《明季北略》、《明季南略》等私家曆史著作時,對李士淳在甲申之變的具體遭遇有了相當的了解。大順軍農曆三月十八進入北京城後不久,對明政府的部分王公大臣進行羈押,目的有兩個,一是要求對方繳交財產,二是懲罰不肯歸順新政權者。這期間李士淳就被羈押在大順重要將領劉宗敏的軍營裏,湊巧的是,據有關記載,太子朱慈烺 也被關押在劉宗敏處,兩人有沒有相遇碰麵的機會,尚不得而知。羈押期間,李士淳曾遭受夾刑共四次,有些人因不堪此刑而死,幸運的是,《明季北略》雖以“慘甚”的字眼形容他受刑,大概用刑者沒有下死力,讓這位六旬老者得以死裏逃生。此後,李士淳一度被釋放,但在四月初三又再次被囚。當月發生的大事是大順軍在山海關被清軍和吳三桂的部隊擊敗,並在這個月底倉皇撤往陝西,大概是在混亂的無政府狀態中,李士淳才得以從牢獄中脫身,由於刑傷未愈,隻能躺著被抬或車載走上還鄉的路程,即所謂“匍匐歸裏”。
在李士淳南歸的路上,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登基建立南明政權,按理,像李士淳這類官員應該成為接納的對象。但南明政權官員卻以黨爭的態度和從絕對主義的封建節烈觀念出發,不但把投順和被迫臨時順從大順政權的明朝官員視為逆黨,連李士淳這類拒絕合作、受刑的官員也被南明朝廷的刑部定為降賊諸臣,罪名是“被囚偷息生還”,要求類似官員回鄉待罪。這樣,李士淳成了一名政治難民,大順,他不肯投降;清政權,他不屑於投靠;南明,他不被接納。所謂“匍匐歸裏”,不單是身體有傷,也有心靈受傷寫照的成分,這位“嶺南夫子”隻好回家做一名遺老了。至於他南下是否攜帶了太子或宗室某王同遁,麵對殺氣騰騰的南明及那裏發生的假太子案,李士淳即使真的攜帶了某王,看到如此凶險的政治局麵,大概也不敢輕易聲張。